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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十五)·舊日盛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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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十五)·舊日盛景

朱福環望四下,搓了搓手掌。

“等會兒我落地,你跟住我。”朱福將萬安期放在粗壯的樹冠上,自己揪住一把軟枝,跳了下去。

數十條細枝被朱福扯到了地上,整棵樹都向一旁歪去。

萬安期見狀,沿著歪斜的枝杈向樹下跑去。

越來越多行屍從院墻跳到樹上,朱福見萬安期已經跑到地上,便忽地松手,整棵樹如彈弓般,將樹上的行屍甩出幾丈遠。

“朱福!”朱福回過頭,看到萬安期已經進了地窖,正從地窖門那露出半顆腦袋喚著自己。

“唉,啥時候是個頭兒啊……”朱福抱怨著,朝地窖門小跑過去,沿途有擋路的行屍,他便用整個身子撞過去,將對方撞得閃出去數十尺之外。

砰!

朱福鉆進地窖後,將木門重重關上。

“頂住門!”萬安期喊道。

朱福坐在木門前,以寬闊的後背抵住。

萬安期緊張地盯著木門,不停穿著粗氣。

木門外只傳來了規律的腳步,與咀嚼聲。

不知為何,行屍並沒有砸門。

朱福搬來幾個沈重的木桶,擋在門前。

“你聞見了嗎?”萬安期問道。

“聞見什麽?臭味嗎?地窖裏又不怎麽通風,臭也很正常……”朱福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,回答道。

“地窖的味兒我能聞見,是其他味兒……”萬安期仍四處嗅著。

那是夾雜在潮濕黴味之中的,十分熟悉的味道,但此時此刻,經過這一夜的動蕩,萬安期實在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聞到過。

“周大人還點了蠟燭哩……”朱t福坐到蠟燭前,兩手護住搖曳的火苗。

萬安期走近,看到了蠟燭前的神龕。

原來如此。

“周大人去救太妃殿下了。”萬安期道。

“外面那麽些個吃人的,還有被吃的,要是不求大神上仙幫個忙,恐怕連這個地窖都沒膽走出去。”朱福喃喃道。

“這是什麽神像?”萬安期問。

“觀音。”

“不是觀音,觀音手裏有瓶子。”

“那瓶子呢?”

“沒有瓶子,所以說不是觀音。”

“那是什麽?”

萬安期撿起一只蠟燭,湊近看去,鼻子裏的味道愈發濃郁。

“殿下,你還記得咱去祭五方帝

漢族傳統祭祀活動,東、南、西、北、中五方上帝,又稱為五帝、五方帝、五方天帝、五方天神

那次不?”

錢燾拿著硯臺,將一顆顆釘子敲進封窗的木板中,一邊無心似的問道。

“熙寧九年?”

“殿下你記性真好,就是那一回,到今年差不多……”

“七年又十個月。”

朱長金答道,接著又從木床上卸下一塊長條木板,遞給錢燾。

“我記得那會兒小官家不滿一歲,天兒又冷得要死,宮裏的禦醫都勸你說別去,免得招了風寒。原本官家心疼你的身子骨,想讓你在宮中靜養些時日,可殿下非要跟著一起過去,還說:每年祭四郊、祀五帝,都乃國之大祠,不可不去。嘖嘖嘖,那年我是個擎羅蓋的小黃門

內侍省品階最低的宦官職位

,每日都跟在官家後頭,見過好些個生在名門大戶裏的娘娘妃子,從來沒聽過這話……”

錢燾用手晃了晃窗欞上的木板,覺得釘牢固了,便又開始釘下一塊。

“你還記得官家怎麽說嗎?”朱長金淺笑道。

“這我還真記不清了。”

“官家說,若是天下的庶民女子都有你這般談吐,那些文臣武官便可以告老還鄉,大宋交到女子手中便是。”

“官家這話說得……”錢燾感嘆道,“我倒覺得,庶民有啥不好?往上幾千載,大夥兒不都是黎民百姓嘛!”

“官家如此說,是有他的用意。當年我生下皇子,本應進賢妃,但我出身庶民,祖上也沒有顯赫之人,封我為皇妃,禮部的冊封詔書都不好寫……”

朱長金與錢燾相視一笑。

“況且,官家怕我在後宮遭人妒忌,所以即便親愛,也得裝作嫌棄模樣。說來這人真是怪,官家寵愛誰,後宮的女眷便一同對付她,在她背後傳些妄語;官家厭棄誰,大夥兒又在私底下接濟、安慰她,裝出一副大度慈愛模樣……”

外面的動靜愈發吵鬧。

冬日的蒼白晨光透過窗欞木板的縫隙,一道道刺下,在黃褐色的地板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光斑,宛若傍晚時天上的星。

“殿下,你還記祭五方帝那天,你穿了啥吧?反正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。”

“嗯……不過是些九品後妃的裝扮吧?”

“殿下怎麽把最重要的給忘了呢!官家擡愛你,盡管不能讓你穿得太紮眼,但還是特意安排了內侍省的王公公,私底下給你備了身好看的首飾……那日你外頭穿了件青羅繡翟衣,內裏素紗中單,和其他妃子相仿,但首飾卻暗藏玄機,蛾撲花紋雙頭博鬢,方勝花鈿裝步搖釵,六鈿對孔雀銜花冠……”

朱長金聽著錢燾話語,時不時點點頭,眼中滿是暖意。

“我想起來了……”

“我敢說,那天除了皇後,就屬殿下你最風光。”

錢燾說完後,長出一口氣,靠在木櫃上,朱長金也貼著床腳抱著腿坐下。

“總感覺,前陣子還和殿下坐著鳳輦龍輿,到哪兒都有百十人簇擁著,這會兒怎麽就淪落到這個破地方,馬上就變成外頭那些東西的腹中肉了呢……”

錢燾抱怨道,腦袋像丟了力氣般癱軟在肩上。

門外響起了腳步。

兩人聽到了撞門聲。

盡管錢燾用沈甸甸的棗木箱子堵住了門,但門依舊被撞得一張一合。

錢燾將頭埋在兩腿間,淡淡的啜泣聲回蕩在屋內。

朱長金倒是不像錢燾一般沮喪。

雖說事到如今肯定有心有不甘,但能走到今日,總好過爛在老家的泥地裏。

她閉上眼睛,一陣暈眩自太陽穴邊散布開來。

已經一夜未睡了。

上次清醒一整夜,已是七個月前,為官家守靈時的事了。

那時朱長金想哭,但其他妃子假模假式的哭起來後,她便清醒了。

此刻,錢燾的啜泣聲,也讓她漸漸清醒過來。

不行,自己不能死在這。

若只是為這般慘死,她當初為何要舍棄一切從家中逃走呢?

朱長金長吸一口氣,睜開眼睛,看著一人高的木櫃,又看了眼屋頂上的灰瓦片。

她想起了兒時玩過的一個游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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